《中央帝国的哲学密码》 - 晋代的竹林七贤如何躺平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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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文章引用的书中关于是晋朝时竹林七贤的故事,以及他们对努力、世俗的看法。和当时的社会背景下,与其努力向上攀爬,不如躺平享乐
在七贤中,山涛的年龄是最大的,他比阮籍大了五岁,比嵇康更是大了将近二十岁。他 的社会交游更广,可以视为这个群体的组织人。他虽然也读《老》《庄》,但对所谓的名教 并没有如此排斥。他当初之所以弃官,更多是出于自保,避开司马氏与曹爽的争斗。也是在 弃官期间,他和嵇康、阮籍等人来往过密。 后来,一旦司马氏确定胜利,山涛意识到必须投靠司马氏,就再次进入了官场。他的一 个姑祖是司马懿的岳母,凭着这层关系,他很容易就融入司马氏集团。在司马昭率军西进, 防止在四川的钟会作乱时,山涛被留在了后方监视曹魏的宗室。司马炎被立为太子的过程 中,也有山涛的功劳。 由于山涛有过竹林七贤的经历,具有一双辨识人才的眼睛,他向西晋帝国进荐了大量的 人才,人们甚至将他推荐的人才列成花名册,称为“山公启事”。到最后,山涛官封司徒, 达到了极致,并安然善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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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由于山涛推荐嵇康,导致嵇康与他决裂,但嵇康死后,山涛义无反顾承担了抚养嵇 康未成年儿子(嵇绍)的责任,并且把他培养成了与父亲完全不同的人。嵇绍后来在晋朝为 官,也是山涛鼓励的。 山涛死时家无余财,只有十间旧屋而已。这个人是大部分中国士大夫的榜样,一个合格 的大臣、好官员。竹林的经历只是他一次短暂的休息而已。 除了嵇康、阮籍、山涛这三大主将之外,竹林七贤中还有四个名气稍微小一点的人,分 别是向秀、刘伶、阮咸和王戎。 这四人中,刘伶的才华并不算突出,却是竹林七贤之中的死硬派。他有过几次短暂的入 朝和参军经历,但在军队仍然维持着自己邋遢的作风,后来晋武帝司马炎把他召去策问,他 仍然坚持宣扬无为而治,与皇帝对着干,结果被赶走了。 [75] 后来他放荡到光着身子喝酒,当别人指责他时,他就说:天地是我的房子,屋子是我的 裤子,你跑到我裤子里干吗? [76] 刘伶就这样在酒坛子里度过了一生,算是保留了在竹林时期 的气节。但是刘伶的创造力不足,除了留下“酒仙”的名声之外,在思想上无法与阮籍和嵇 康比肩。 比刘伶灵活一点的是向秀。在竹林七贤中,嵇康对阮籍非常尊重,但最亲近的是向秀。 嵇康喜欢打铁,在住处支起了铁匠炉子,而为他拉风箱的大都是向秀。在学问上,嵇康与向 秀的交流也最多,特别是在养生的问题上,两人还有过交锋,但这只是学术上的探讨。 嵇康死后,作为嵇康密友的向秀也成了目标,为了避开司马氏的迫害,他不得已应诏担 任了一些闲职。但他选择了做官不做事,以消极抵抗的方式度过了危机,保留了自己的气 节。 [77] 最能体现向秀心情的是他写的《思旧赋》。 [78] 中国历史上有几首著名的纪念亡人的诗 歌,其中纪念死去妻子最悲切的是苏轼的《江城子》,而纪念朋友最深切的则是向秀的《思 旧赋》,其中几乎每一句都能榨出人的眼泪来。 四人中最得阮籍真传的,是他的侄子阮咸。阮咸生性放达,无拘无束。虽然也和阮籍一 样挂着散官官职,实际上却远离官场,过着自己的日子。他爱好音乐,认真钻研,真正做到 了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完全不去考虑官场的钩心斗角,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 [79] 竹林七贤中最小的是王戎,他比嵇康整整小了十岁。在竹林七贤中官瘾最大的也莫过于 王戎。他参加与嵇、阮的宴游时仍然是年轻人,随着司马氏的得势,他很快就放弃了自然, 回归了名教。 山涛虽然为官,但是私心不大。而王戎与山涛不同,有着很强的私心,是个财迷鬼,购 置了大量的田产和水碓。在当时,水碓作为捣米的设备,是一种重要的工业资源,购买水 碓,就像拥有磨坊一样。 但王戎本身的能力又很出众,除了做京官之外,还做过河东太守、荆州刺史、豫州刺 史,担任过建威将军,参加过灭吴战争,后来还封了侯(安丰县侯)。 王戎和山涛一样,也做到了司徒,晋身于西晋的最高官员行列。 但是,在西晋的政治制度下,虽然做官可以风光无限,却总不能避免政治斗争和战乱。 王戎曾经因为八王之乱,为了避祸而游山玩水,不问政事,也因为派系之争而失去官位。最 后,又由于战乱而颠沛流离。 公元305年(西晋永兴二年),王戎去世。在他去世之前,西晋帝国已经被八王之乱折腾 得元气大伤,王戎本人也逃出京城,在跟随皇帝逃亡的途中去世。 王戎死前一年,嵇康的儿子嵇绍在保护晋惠帝时,中箭身亡。竹林贤士的下一代,也进 入了凋零之年。 王戎可以说是竹林七贤中的异类,他只是暂时与嵇、阮等人接触,很快禁不住诱惑,选 择了离开自然,返回名教。有一次,已经当上尚书令的王戎乘车经过一家酒馆,这是当年他 和嵇康、阮籍痛饮的所在地,只是这时候,他却发现,酒馆就近在眼前,却仿佛隔着无数的 山河。当年的竹林精神已经变成了一场梦境
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。
《言尽意论》则是针对魏晋时期人们经常讨论的另一个话题,牵扯到了语言和现实的关 系。即便现代人也会有这样的体会:相对于自己丰富的感情而言,语言总是不够用的。不管 是男孩子想赞美女孩子,还是作家想描绘一个丰富的场景,都会感到语言的贫乏,突然间不 知道该写什么、说什么。 那么,语言是否能够把自然、社会或者感情百分之百描绘出来呢?有的人认为做不到, 这就是“言不尽意”;另一些人认为做得到,这就是“言尽意”。到底哪一种更正确? 如果再升华一点,语言问题其实是人类认知过程中最重大的问题之一,人类如何从客观 世界获得认知?又如何把这些认知组织成语言?再通过文字记录语言,将认知变成知识传授 给没有这类认知的其他人?这些都是西方哲学所研究的重大主题,在魏晋时期,这些主题已 经进入了中国的玄学之中。 对这个问题最好的思辨性探讨,来自西晋时期的欧阳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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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前,欧阳建写了一首《临终 诗》,表达了对游于世外的向往,以及对自己身陷名教的无奈。 [85] 在《言尽意论》中,欧阳建首先虚拟了两个人物——雷同君子和违众先生,前者持“言 不尽意”的观点,并说世间大部分人都认为“言不尽意”,为什么你偏偏认为“言能尽 意”呢? 违众先生先是总结了一下那些认为“言不尽意”的人的观点。那些人之所以认为言不尽 意,是通过比附的方法来论证的。比如,老天爷不说话,但是一年四季照样运行;圣人不说 话,但是心中对人和事物的评价都已经有了;形状不用说出来,而方圆已经现成摆着呢;颜 色不用称呼,黑白早已分明。这样看来,不用说话,事物的性质已经确定了。 [86] 那么,违众先生怎么来反驳这些人的看法呢?他认为,“不说”和“不能说”不是一回 事。比如,圣人不说话,但是心中已经清楚善恶对错。可实际上,圣人只是不说,并不代表 他说不出,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可以说出来。“形不待名,而方圆已著”,但实际上,方圆是 有名字的,不管你名还是不名。 违众先生认为,名称相对于物体,语言相对于事理,就如同回声相对于声音,影子相对 于物体一样,是现成的、不可分离的。 对于人来说,要想辨识物体,就必须给它们不同的名字;要阐述你的意思,就必须给它 们不同的表达。物体和意思有多少,名称和语言就有多少,这样,最终必然能做到言尽其 意。 [87] 欧阳建以他高度的思辨性,获得了人们的赞赏。正是这种思辨的方法让王导可以举一反 三,用这几个有限的命题来解释一切。 魏晋时期所开辟的思辨哲学,也终结了两汉时期的机械宇宙论,让人们开始关注对具体 问题的分析,而不是死记硬背什么灾异对应什么样的社会现象。当思辨的大门打开后,从印 度而来的佛学才容易“占领”这个东方的中央帝国,继续注入更加思辨性的哲学体系。
这不就是辩证法嘛,辩证法一出,方圆百里寸草不生,本质就是和稀泥,谁也不得罪。
嵇康死后,玄学的思辨被利用来为政治服务,由于无法再像汉代一样靠灌输让人相信, 有人试图从逻辑上做文章,证明政治的必然性。 裴提出的“崇有论”表面上是驳斥“贵无论”,实际上却是想唤起人们对于政治的热 情,重新回归到功名利禄的轨道上,但裴本人却死于政治。 向秀和郭象提出的“独化论”,想将功名和自然重新统一起来,是一种和稀泥的理论。 但西晋和平时代的过去,让统一成为不可能。 乱世时期,嬉皮士们最终没有找到名教,却倒向了享乐主义的怀抱。玄学退化成了“今 朝有酒今朝醉”的理论依据,进入了尾声阶段。它的逻辑主义倾向,也被更加思辨的佛教所 取代。 公元266年(西晋泰始元年),刚刚篡夺了曹魏政权的晋武帝司马炎决定算一卦,看他新 建立的政权能够传多少代。他屏气凝神,抽出了一卦,打开一看,上面写着的是 个“一”字。如果按照字面意思,就是晋帝国只有一位皇帝就到了尽头。 在旁边观看的群臣突然间都傻了眼,一言不发,不知道该如何收场。皇帝心中的震惊无 以言表。 这时,突然从群臣中走出一个人,朗声说道:恭喜陛下! 众人一看,这人是侍中裴楷。大家正纳闷为什么他敢如此大胆恭喜皇帝,就听见他继续 说下去:臣听说“一”是万物之本,天得到了“一”就变得清明,而地得到了“一”就变得 安宁,王侯得到了“一”就可以让天下忠贞不贰。 当裴楷说完后,皇帝哈哈大笑,群臣也松了一口气,赞叹他的灵活机智。 [88] 裴楷实际上 利用了《老子》中“一”的概念,置换了数字“一”的概念,将晋武帝从尴尬中解救了出 来。 西晋王朝作为中国中古时期少有的统一时代,开始了它雄心勃勃但是颠沛流离的命运。 晋武帝不知道,虽然西晋的帝位名义上传了不只一代,但除了他之外也只有三代,其中后两 代怀帝和愍帝时期,天下已经大乱,所谓皇帝,只不过是流窜的囚犯而已。这样算来,除了 司马炎本人而外,西晋的帝位事实上只传了他的傻儿子晋惠帝司马衷一代。
在文化上,晋武帝也继承了两汉的正统,重新捡起了儒教,试图利用儒教标准统一人 们的思想,取代那些张牙舞爪的玄学思想,完成一次礼法的复兴。 在晋武帝的张罗下,针对嵇阮、何王等人的批判也逐渐展开,而最要紧的工作,是制定 一套新的理论体系,针对何、王的“贵无论”和嵇、阮的“自然论”进行大批判,从理论上 论证他们是错误的。于是文人们纷纷寻找理论,进行大批判。 在所有的批判者中,做得最成功、理论上最成熟的,就是裴楷的同族人裴。他提出 的“崇有论”将玄学题目的争论引向了又一次高峰。但人们没有料到的是,即便批评“贵无 论”的人,也必须利用玄学的工具进行论证,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晋武帝试图恢复儒教的努力 有多么苍白。
裴出自著名的河东(现山西境内)裴氏家族,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裴秀,中国已知最 早的地图集《禹贡地域图》就出自裴秀之手。前文所说的裴楷则是裴的堂叔。 在西晋时期,随着政权再次儒教化,司马氏政权希望将更多的读书人吸纳到政治之中, 而不是让他们游山玩水。嵇康、阮籍倡导的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是司马氏的第一大敌。当 文人对政治不再抱希望,彻底脱离政治怀抱时,反而是统治者最恐惧的。中央帝国的权威需 要所有的人都围着它转,不管爱它还是恨它。 第二个敌人则是何、王等人的“贵无论”。作为大有为的皇帝,“无为”“静”这些观 念都意味着主动放弃权力,这是皇帝不愿见到的。 司马炎认为,当前社会是一个大一统的盛世,是一个需要人们行动起来,变得有为的时 代,人人都应该参加建设强大祖国的大业,只有将前两者的幽灵祛除掉,才能让更多的人加 入歌唱祖国的合唱团。 裴作为西晋的高官,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与政府的步调一致,他认为最大的敌人是 嵇康对名教的敌视,引起了整个文化圈对政府的不信任,政府的高官们“口谈浮虚,不遵礼 法,尸禄耽宠,仕不事事” [92] ,其次是王弼的“贵无论”。 为了对抗两大学说,他必须从理论上进行回击,于是提出了“崇有论”。这个理论表面 上是直接反驳王弼,但深层次暗含的却是针对嵇康。
这不就是批判躺平嘛
裴的崇有论包含如下几层意思: 第一,贬斥《老子》和道教,将儒教恢复到正统地位。他认为《老子》里的确有对的地 方,比如强调“一”这个概念。但这些对的地方其实是和儒教经典《易经》暗合的,《易 经》也强调“一”和阴阳。同时,裴认为《老子》里错误的地方更多,比如对“无”的强 调,这些虚无性的东西不应该当作真理,只应该当作一家之言。 [93] 第二,从理论上,他提出事物的本源并不是“无”。王弼认为,事物总要有个本源,比 如,世界上有无数张实际存在的桌子,最终都可以追溯到一个叫作“桌子”的抽象概念, 而“桌子”又可以归结到更大的概念之中,比如“物体”,每一次归纳,都让概念变得更加 笼统,更加大而化之,到最后,如果把普天下的事物都归结成一个概念的话,这个概念就应 该是最笼统、最大、包容性最强的。它不能带一点具体的特性,因为只要带具体的特性,就 会把不符合这个特性的一些概念排除出去,它也就不是那个终极概念了。所以,这个终极概 念只能是“无”,因为“无”不具有任何特殊性,可以包容一切。 但裴却认为,“无”并不是最终的本源,因为所有这些概念都是存在的,而“无”是不 存在,所以“无”不能生“有”,而“有”只能是“有”生出来的。这就像人不能凭空生出 来,必须有父母,才能有子女一样。 那么,“有”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呢?“有”是被其他的“有”创造出来的。比如,器 物是匠人创造出来的,器物是“有”,如果没有“匠人”,就无法创造这个“有”,而“匠 人”就是另外的“有”。所以,各种“有”之间形成了一种复杂的联系,每一种“有”都可 能参与创造了其他的“有”,这就有了“群有”的概念。 通过对“有”和“群有”概念的塑造,裴就提出了一种积极的人生观。比如,如果去打 猎,依靠“无为”等待是打不到猎物的,必须积极行动起来,选择“有”而不是“无”,选 择“动”而不是“静”,才能打到猎物。 到这里,裴的“有”主要是针对王弼的“无”。接下来,裴就把对“有”的概念应用到 了政治之中,批判嵇康等人的出世哲学。认为这些人忘记了礼法,从而扰乱了政治。 [94] 由于有形的东西容易考察,无形的“无”却摸不着看不见,不容易检验,结果反而能够 糊弄更多的人。这些人聚集起来一唱一和,形成了风气,结果造成了礼法废弛,人们不喜欢 功名,反而去追求虚无之理。到最后,聪明的人都满口玄理,笨蛋们只知道交口称赞。说一 句俏皮话就当成玄妙,当官的不务正业叫作雅远,修身不注意操守,反而称为旷达。 [95] 通过批判虚无,裴树立了另一种价值观。但这种价值观并不是新的,而是旧有的,或者 说,按照司马氏政权的期望,回归到汉儒传统中去寻找解药,回归到功名利禄的轨道上去。
历史是任人打扮的,哲学也是啊
但是,裴也许永远不会明白,当思辨的魔盒打开之后,人们已经无法回归汉儒了。汉儒 是建立在一系列的盲目相信上的,要求人们放弃思考,只是死记硬背一些条条框框,再加上 一些比附,以及伪造的谶纬,当人们已经学会思考更抽象的问题时,只能继续向下发展。 实际上,裴批评贵无论,建立崇有论,使用的也是思辨哲学和逻辑学,这些学问都是依 靠玄学发展起来的,而他的文章如果拿给汉儒看,对方根本就无法看懂。
贾后继续执政,与赵王司马伦勾结。但赵王是个有野心的人,掌握朝政后,就逼迫晋惠 帝把皇位让给了自己。作为显臣的裴成了赵王篡位的障碍,被赵王杀死了。 裴在写《崇有论》时,可能永远想不到,他所推崇的“有”和“名教”是如此险恶,就 算像他这样信心满满的人都无法控制。他所推崇的“动”把他打造成了行动派,却始终没有 别人行动迅速。 裴死后,崇有派继续存在,但西晋的政局却让那些试图恢复名教的人心寒,最后不了了 之。两晋南朝的士大夫们仍然回到了王弼、嵇康所指引的旧轨道上,并且变得越来越颓废, 陷入了享乐主义的泥沼。
某一思想/哲学的存亡还是依附于政权,这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一样。
在《庄子注》中,最引人注目的是所谓的“独化”。要谈“独化论”,首先必须谈作者 引 入 的“天 然”这 个 概 念, 要 谈“天 然”, 又 要 从 作 者 同 时 否 定 王 弼 的“无”和 裴 的“有”谈起。 作 者 首 先 认 为, 世 界 的 本 源 绝 对 不 是“无”, 因 为“无”生 不 出“有”来。 那 么,“有”又是什么生出来的呢?他也不认为像裴所说的,是由其他的“有”创造出来的 (就像鞋匠这个“有”,把鞋这个“有”创造出来),而是认为,每一个具体的“有”,都 是自己生出来的,是“自生”的,不是“他生”的。这种“自生”,就是自然,自己而然, 也叫“天然”。 [99] 需要注意的是,虽然《庄子注》和裴都否定了“无”,但是裴所说的“有”是动的,是 他生的,是被别的“有”创造的;而《庄子注》却认为不是他生的,而是静的,天然就有 的。 所谓静的,天然就有的,就叫作“无待”,也就是不依赖于别的东西而天然存在。能够 保持无待,保持天然存在的,就是“独化”。 [100] “独化”这个概念很像现代物理学中的概念,一个物体如果不受外力,就会保持静止或 者匀速运动,无始无终。而独化也是,一个物体如果不被其他物体干扰,就会一直保持下 去,无始无终,这就是独化。 从独化又可以引出另一个概念:逍遥。所谓“逍遥”,就是“无待”,就是“独化”。 比如,鲲鹏展翅九万里,看上去很逍遥,但是,它要依赖于风才能飞翔,这就不是“无 待”,也就算不上“逍遥”。 可是怎样才能“无待”(不依赖于外力)呢?不依赖于外力的物体所处的状态,就 叫“玄冥之境”,也就是人们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。 在政治上,也应该以“玄冥之境”作为标准,所谓“神器入于玄冥之境”。神器一般指 的就是政治。要想达到玄冥,就不要随便施加外力,不要干扰人民的自我运动,让他们自己 决定生活方式,这又回到了“无为”的概念上。 《庄子注》一书通过一系列的论证,回到了道家的无为概念。但它本身又是有为的,希 望参与政治运行。这样,一方面否定了贵无派的“无”,调和了名教和自然的关系,让人们 最后还是回到名教中来,参与政治建设。但另一方面,政治建设的手段就是无为而治。这就 又做到了不要出世,又做到了无为而治。
在现在则是:统筹好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关系
魏晋玄学从“无”开始反对汉儒的“天人合一”,后来人为了反对“无”,提出 了“有”,最后又有人同时反对“无”和“有”,提出了“独化”,再次回归到对政治的参 与感。这些理论都有社会背景,也都有一定的道理。到现在,人们已经不会单独相信某一个 理论,玄学真正流传下来的,反而是那些思辨性的论证过程,以及人们对于独立思考的坚 持。从玄学之后,对权威的盲目服从已经土崩瓦解。即便到了隋唐时期,人们已经跳出了玄 学主题,但思辨精神却保留了下来,直到元明时期,中国的学术才再次被威权主义所笼罩。 《庄子注》作为一部调和的作品,已经是玄学最后的高峰,当它出现时,天下已经大 乱。西晋短暂的和平时代结束,进入了烽火连天的战争状态。这个时候,无论怎么提倡无为 而治,都毫无用处了。
专制的松懈确实解放了思想,但过于松懈导致局势混乱,温饱都成问题时,思想反而不那么重要了,过犹不及啊。
不管是做官还是富贵,到最后都不能保证善终。石崇是巨富之人,可一旦得罪了权贵, 立刻遭到杀身之祸。即便贵为皇帝,在贪婪的诸侯和可怕的蛮族面前也显得软弱无力。在八 王之乱中,晋惠帝逃出京城,在路上只剩下两块布和三千文钱,想吃一只鸡都不可能。晋怀 帝被匈奴人刘曜围困,文武百官都饿着肚子,城里一点炊烟都见不到,人们饿得只好吃人。 愍帝被刘曜困在西部,一斗米被炒到两斤黄金的价格,死者大半,君臣除了哭之外做不了什 么。 [102] 在这样的背景下,中国的哲学思想不仅没有像皇帝期望的那样回归儒教,反而变得更加 放荡难测。如果说,嵇康、阮籍、刘伶等人虽然放浪形骸,可心中仍然有他的“道”,那 么,西晋时期产生的另一种思潮,就是纯粹为了放浪而放浪,为了享乐而享乐了。 我们可以和希腊哲学做一个对比。希腊哲学中有一个著名的学派叫伊壁鸠鲁学派,这个 学派最初的出发点是物质论(按照现在人的说法,有点接近唯物主义),也就是否定人类的 灵魂,认为人死魂灭。既然人死之后没有灵魂,那么人们所能追究的就只剩下此生的欢乐。 所以,这个学派很容易引出一种“得欢乐处且欢乐”的主张,变成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。 这里有一个现代人不愿承认的事实:物质论往往是和“暴政”“享乐主义”伴生的。因 为物质论认为人没有来生,没有灵魂,所以人们此生做的事情(不管是享乐还是作恶)都不 会受到惩罚,也没有什么因果报应。当执政者意识到这一点,就会产生暴政;当普通人意识 到这一点,就会及时享乐。 魏晋后期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伊壁鸠鲁派的看法。当人们发现所谓的“因果报应”“天 人感应”都是虚假的,老天爷没有随时盯着人间时,当人们看到作恶的人不受惩罚,而善良 的人反而在乱世中丧命时,及时享乐的想法就自然而然出现了。 代表这一思潮的作品是《列子》。在秦朝以前,确实有个列子写过一本书,但这本书到 魏晋时期已经失传了,晋人假托列子的名义(或者借鉴了原来的某些材料)写了一本新的 《列子》流传到了今天,成了我们了解魏晋享乐主义思潮的最佳资料。 这本书一共八篇,其中最让人无法接受却又说出了事实的,是《杨朱》和《力命》两 篇。其中《杨朱》的主要论点是:人应该及时享乐,不要管死后会怎么样。没有天人合一, 各种教条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你听话,从而丧失掉享乐的本能。如果你听从这些教条,那么你 就进入了罗网;如果你挣脱了这些教条,他们拿你也毫无办法。这就彻底打碎了儒教礼法约 束人的种种理论。 《力命》则成了一种对“好有好报”的反思,认为命运是绝对的,不是每个善良的人都 有好报,也不是每个恶人都受惩罚。所以,弱者总以为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在未来会受报应, 这种想法只是鸵鸟政策而已。对于命运的绝对化,又让人们转而追求享乐主义,放弃那些渺 茫的希望。 魏晋时期的人比战国时期更善于讲故事和论理,所以《列子》的阅读快感比起诸子来要 高得多,也更容易鼓动人们的情绪,接受它的观点。
好一本鼓励“躺平”的古作。
比如,在《杨朱》篇中,作者借助齐国的管仲和晏婴(两个人并非同一时代的)来讨论 养生态度的问题,从而引出了享乐主义的主张。 晏婴首先问管仲养生之道,历史上的管仲本人就是一个喜欢富贵享乐的人,他回答:养 生之道就是随心所欲,不要试图压抑。 他接着提出了如何随心所欲:放任耳朵听想听的,放任眼睛看想看的,放任鼻子闻想闻 的,放任嘴巴说想说的,放任身体去想去的,放任意愿干想干的 [103] 。这六条已经达到了人类 享乐的极致。只要能做到这些,就可以乐呵呵地等死了,即便能这样活上十年、一年、一 月、一天,都挺满足的。如果做不到这些,而是陷入礼法之中无法自拔,那么悲戚戚毫无乐 趣地活上百年、千年、万年,也没有什么意思。 谈完养生之后,管仲反问晏婴如何看待死的问题。晏婴本人生性淡泊,不惧死亡,倒是 谈死的正确人选。他说:死有什么可谈的,我又控制不了死亡。死后人的身体放火烧了也可 以,沉到水里也可以,用土埋了也可以,扔到野外也可以,拿草遮住丢到沟里也可以,穿着 好衣服装进石头棺椁也可以。碰到什么算什么。 [104] 管仲最终总结说:我们两个人加起来,就把生死之道都看透了! 在同篇的另一处,作者借杨朱的口把儒教最崇拜的舜、禹、周公、孔子四个人与历史上 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夏桀、商纣做了对比。儒教的传统推崇尧、舜、禹的禅让,又把周公当 成是周代礼仪等级制度的起点,至于孔子,则是儒教的教主。但在《列子》的作者看来,他 们的做法却并不值得效法。反而是桀、纣的做法更有价值。为什么? 舜的一生“四体不得暂安,口腹不得美厚;父母之所不爱,弟妹之所不亲。行年三十, 不告而娶。乃受尧之禅,年已长,智已衰。(儿子)商钧不才,禅位于禹,戚戚然以至于 死”,所以,舜是一个苦难深重的人。 而禹的父亲因为治水无功被杀,他本人为了治水,家里生孩子连名字都来不及起,“过 门不入,身体偏枯,手足胼胝”。虽然舜禅位给了他,但是他自己住得很差,却要给鬼神准 备美丽的祭祀服装,最后戚戚然以至于死,可以说禹是个忧苦的人。 至于周公和孔子,一个过得担惊受怕,一个活得凄惨窘迫,都没有什么好羡慕的。 这四个人虽然死后获得了万世之名,可这些名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,因为他们死了,变 成了草木土块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 反而是桀、纣,高居帝位,受人尊敬,为所欲为,放情纵欲,快快乐乐地过了一辈子, 即便死亡也是须臾之间的事情,相比于一生的快乐,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。至于死后的名 声,他们反正不知道了。 这种绝对化的享乐主义让中国人第一次体会到了物质论的魅力,也成了现在一些无所畏 惧的人的先驱。 在《力命》篇中,还给出了享乐主义的理论基础: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,即便 采取苦修的态度,或者行善积德,也并不能真的积来德。比如,有的人省吃俭用一辈子,好 不容易积累了一点家业,一旦革命到来,反而成了掉脑袋的事情。
最后这段话有点不正确哈。【死亡也是须臾之间的事情,相比于一生的快乐,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】
作者虚构了两个角色,分别是“力”和“命”,代表着人力和命运,他们之间发生了一 次对话,争论谁的功劳大。 人力认为:寿与夭、穷与达、贵与贱、贫与富,都是我人力可以决定的。 但命运并不同意,他举了许多好人没好报,坏人得长寿富贵的例子 [105] ,最后总结说,如 果你人力可以决定,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圣人穷、坏人达、贤人贱、愚人贵、善人贫、恶人富 的例子呢? 人力只好认输说:这么看来,我是决定不了,可是你命运为什么做这么多乖张的事情, 让好人没好报呢? 命运说:这你就不懂了,既然叫作命,就是说没人能决定。我最多也就是对顺利的事情 稍微推动一下,对于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。至于每个人的命,都是早就定了的,我也认识不 了啊! 这种看似诙谐的小故事,透露的却是魏晋时期深深的无奈。一方面,人们对于政权并不 抱太大希望,认为政权做事如同掷骰子,胡乱地决定每个人的命运,已经不具有确定性。另 一方面,政权在失去了控制力之后,虽然有心恢复统一的哲学,却已经无能为力了。结果, 魏晋哲学从最初的思辨、积极,到最后消极、丧失了活力。
当下看,当考编热不再的时候,我们这代人会不会也走向享乐主义?不过享乐和躺平不太好界定。
到这时,另一股更加活跃、更加思辨的哲学力量逐渐占据了主流,将玄学这种想对简单 的哲学形式排斥到历史的角落之中。 佛教来了。
佛教来的不是时候,如果国人真的从魏晋的享乐主义延续下来,我们会不会也像外国人那样超前/透支消费?或许会,疫情前我们曾见识过年轻人深陷消费主义时的百态。